缄口学惜言

莫舍己道,勿扰他心。

书评 | 人间失格

“人类总是不了解彼此,尽管完全看错对方,却仍以为自己是对方独一无二的挚友,终生未能察觉,待对方死后,还上门吊唁涕零……人类终究还是没能让我明白当中的奥妙。要是我能明白,就不会如此惧怕人类,也不必如此卯足全力讨好他们,更不必与人类的生活对立,夜夜遭受地狱般的痛苦折磨。”


“我伪装早熟,别人就风传我很早熟。我伪装成懒汉,别人就风传我是个懒汉。……不过当我真正痛苦,禁不住发出呻吟的时候,别人却说我是伪装成痛苦的。”


“破坏虽然如此让人悲哀,却又无比美丽。明知一旦破坏,也许永远等不到完成的那一天,可因为爱恋,就不得不去破坏,不得不进行革命。”


“幸福感,就是沉入悲哀之河的河底那些闪着微光的金砂。经历过悲伤的极限,心情不可思议地,朦胧地明亮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幸福被否定,美貌被践踏,荣誉被玷污,我觉得所谓的世纪不安就是由这一句话引发的。……你和我都是牺牲者,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



最近读了太宰治的小说集,其实读完一篇就知道和我现在的气性极不相投,细腻的情感与精彩的警句很适合文青们摘抄在手帐上,于秋冬霰雪中仰头忧伤默念,或者是学习《月色真美》中的男主,以此撩妹,收效必然可观。但无论是作者还是角色们的故事,都如此卑鄙可耻、虚弱无力,不值年轻人们引以为人生导师。看不见世间饥寒交迫、白骨盈野的痛苦,却将虫蛇的叮咬视为人生无可逾越的苦难。他并非是献身的先驱,不过是呻吟的弱者;他并非是过多凝视深渊以至对人类绝望的圣哲,他本身就是深渊,吞噬一切温柔、善意与希望的深渊。

作为“私小说”大师,他的作品大多是对自我生活的写照,优点在于真实细腻,缺点同样明显:主题局限一隅,故事千篇一律,角色尽是自己的分身,虚弱、悲伤、敏感、绝望之人的呓语以及自我毁灭的终途,连自杀的地点时间缘由也与亲身经历重叠。


在《人间失格》、《道化之花》等篇目中,太宰化身大庭叶藏,年少之时敏感阴暗,格格不入,仿佛天生缺少某一部分的人性,以至于对人类生出恐怖心。他消极回应一切温暖,无法爱人也无法理解人,视他人为地狱,以搞笑为最后的自保。如果他真的是凡尔纳笔下的尼莫船长,抑或是尼采式的“孤独的怪人”,离群索居,逃避人类的生活直至孤立无援,那么尚且堪称是具有酒神之美的悲剧,引人崇敬、惆怅与追忆。但叶藏不是上古的“隐者”,有“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利己心,却没有独善其身的能力与断绝帮扶的勇气。他渐渐视人为敌手,不说真话,全力演戏,献媚于前,唯恐他人戳穿他的假面,使其阴暗内心无所遁形。以一切技巧来避免争执,不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成年后,愈发好面子、虚伪、遮掩、自以为是,可悲的自尊心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瑟瑟发抖,一旦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就要死要活。


与自己看不起的人称兄道弟亲密无间,挥霍家财借以笼络。对女性则用战战兢兢、意志消沉的模样引起关爱之心,然后接受她们的恩惠与爱意,甜言蜜语蒙混搪塞,然后利用、背叛、伤害与轻视。情人恒子被朋友强吻,叶藏“看破一切,就像流水一样洒脱”,声称自己“没什么占有欲”、“不觉得可惜”、“不想触碰人类的纷争,被卷入漩涡是很可怕的事”。以至于当良子,那个如神般纯真、信任一切人、具有理想人格的贤妻被无良商人侵犯时,叶藏怀着莫名其妙的恐惧心,默许一切的发生,而后怀疑、疏远良子。在往后放浪形骸的日子里,他干脆不再演戏,露出丑恶的真面目,为了酗酒嗑药,可以随意典当静子的衣物,可以出卖身体,无所不用其极。人间失格,失去为人的资格,说到底,不过是懦弱无耻罢了。



太宰治笔下的“丑角精神”永远故步自封,永远缺爱傲慢,既不袒露自己的内心,也无力审视他人内心。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不幸,全是出于自己的罪恶,无从向人抗议,我是罪恶的聚合体,只会不断让自己陷入不幸当中,没有加以防范的具体对策。”在他的眼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根本就不可能的,于是他对于亲人与家族的庇护关爱视而不见,对殉情而亡的田边、始乱终弃的小山、共赴黄泉的山崎口蜜腹剑。这朵温室之花,酷爱归罪世人,强烈被害妄想,一朝落魄就屈辱寻死。何等轻巧的“屈辱”,何等奋力的“苟活”。何况无论是他还是他笔下的角色都不是以死亡为反抗,而是以死亡为温存的逃避,唯一结果只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我并不怕死,但若是受伤流血,变成残废,我可不要。”


此外,《候鸟》是内心戏超多的神经分裂青年的心机故事;《道化之花》,诚实而怠惰的败类如何从殉情失败的阴影中康复与解脱,画外音注释的设计特别糟糕,吐槽很尴尬,内心戏多到可以单独开小剧场;《美男子与香烟》,大男子主义,是太宰治一贯的对女性的恐惧心的产物。


11篇中比较喜欢的是《奔跑吧!梅勒斯》、《斜阳》和《Goodbye》,《奔跑吧!梅勒斯》改编自席勒的诗,关于信任与等待的故事,主人公与人的劣根性作战实践对朋友的承诺,但阳光的基调中还是能看出太宰治的阴暗与消极,友人单纯诚挚的信任与梅勒斯内心的黑白小人简直就是太宰与情人的写照,太宰背弃了殉情的诺言,苟活于世,只能给小说一个HE勉为劝慰。《斜阳》以女性为叙事主人公,无论是“母亲”还是“我”都是美丽坚强可敬的人,太宰笔下的女性角色要优秀的多,既有“死”的柔情,又有“生”的力量,能说出“要死去的人是那么美丽,而生存下去才是极端丑恶,就算无耻也没关系,我要活下去,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与这人世间斗争下去”这样很不太宰的话。《Goodbye》是一出旧道德与新个人主义冲突中的悲喜剧,一心从良的多情浪子X打家劫舍凶残吃货萝莉,探讨道德、情感与自由,很值得期待,可惜是永远坑了的遗作。


太宰治发问:“他们竟然没自杀,没发疯,阔谈政治而不绝望,持续与生活搏斗而不屈服,难道他们不会感到痛苦吗?”是的,这就是人类,即便痛苦,还是要活着,要阔谈政治而不绝望,要持续与生活搏斗而不屈服。所谓世人,并非如此简单。


自弃者天弃之,既已自弃,又何必牢骚。我终究对他毫无同情。

吐槽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对虚无之作的评论想必也是虚无。当时代的年轻人,与其读太宰治,不如多读读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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